在现实的乡镇政府运行中,乡镇干部所做的事,用一些乡镇干部自己的话说,有的是虚事,有的是实事。
比如为村庄修路打井,为农民拉有线电视,或者需要乡镇干部出面协调土地,或者需要组织跨村的协作,这些农民的事情,在乡镇干部看来就是“实事”。
相反,按照上级的要求搞一些“规定动作”,如村支部和村委会要把议事规则用电脑喷绘上墙,要报送党员带头致富和带领群众致富的经验材料,这些任务有明确的时间要求,并且列入年末对于乡镇党委的工作考核,这样的事情也会让若干乡镇干部紧张地忙乎若干天。但是,乡镇干部往往把这些上级的事情,称为“虚事”。
乡镇干部在做这两类事情的过程中,有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是:实事重要?还是虚事重要。当然,最好是虚事和实事,都干得很漂亮,上级和群众都很满意,但是谈何容易?于是就有了一个选择问题。
一般说来,人们会认为当然是实事重要,但是,放在一些乡镇干部考核的具体环境下,却是虚事比实事更重要,因为实事干得多干得好,未必出现在上级考核的直接视野之内;
相反,“虚事”干不好,则直接影响业绩考核的分数。比如,有一个乡镇党委委员,按照上级要求,必须完成5000字的学习读书笔记,在考核中要占若干分,完不成则必然没有这些分,这样的虚事对于个人政绩的影响是很实在的。而对农民办了非常有意义的实事,但这对干部政绩的影响却是虚的。
因此,在现有的问责体系下,一些乡镇干部,就从负面总结“执政经验”,意识到要“把虚事当实事来办”,或者叫“把虚事做实”,或者叫“扎扎实实办虚事”。
相反,那些对老百姓来讲是真正的实事,则可以“把实事当虚事办”,点到为止,好看就行,甚至直接不办,或者只在上级的汇报中“办”。于是,在这样的体制运行环境下,不少乡镇工作中,就有了花样百出的形式主义,就有了堂而皇之的弄虚作假。
对于农民来说,当然希望乡镇政府多办实事,少办虚事,或者尽量不办虚事。起码,农民们希望,在乡镇干部办虚事的时候,要把虚事办得利索点,不要在这个过程中给农民添麻烦。
但很多虚事,需要把农民拉出来,陪同政府干部们“练一把”,或者叫“玩一回”。特别是在有的乡镇官员们,硬要“把虚事办实”的时候,在上级领导“真抓实干”的时候,农民们的麻烦就比较大了。
上级检查考核的时候,乡镇要手忙脚乱地应付,没有典型就生编硬造,或者把科技典型,包装成计划生育典型,并且教会他们怎样说一些“官话”,向前来检查的上级人员汇报,甚至外出介绍经验。一些乡镇政府的大院里,干部们进进出出,看上去都在忙工作,殊不知在许多情况下,有不少人在忙乎这些上级用心良苦、下级不堪其苦的事情。
严格地说,把乡镇的事情,分解为实事和虚事并不科学:
一是上级领导肯定不认同这样的划分,从上级的要求来说,没有什么部署是虚事,都是应该实实在在地做好的。更重要的是,事情在没有做之前,是很难界定虚实的。你能说文盲接受教育不好吗?你能说村干部学习政治理论不好吗?都不能。
从农民的角度看,有些事情应该认认真真去做,但是实事办成了虚事,变成了镜中月水中花,口惠而实不至,让农民失望甚至忿忿然;有些事情原本可以虚晃几枪而过,应付一下上面,但是有的乡镇,偏偏将虚事当成实事办,把农民拉进来一起折腾,让农民更加反感。我们经常听到上级说,好事没有办好,实事没有办实,是一些乡镇工作中的问题,是一些乡镇干部的能力,或者责任心等方面的问题,并不是上级的责任。
但是,从根本上说,一些乡镇政府在工作中,暴露出来的这些问题,主要不是乡镇政府本身,或者乡镇干部本人的问题,而是基层政府的运行体制问题。
这个体制的问题,主要表现在上级全面控制了乡镇,从职位安排到业绩考评,从工作内容和工作过程,都是上级在发号施令。乡镇只能围着上级转,干给这些上级看。在这样的问责体系中,乡镇政府的直接服务对象——农民被忽略了。
我们说上级有问题,不是说具体的某个上级部门有问题,也不是说上级的某项工作部署,是否合理科学,而是说,没有农民发挥核心作用的乡镇问责体系有问题。
因为这些问责体制中,没有农民的真正位置,农民的要求、监督被虚置或者悬空,基层政府的许多工作,变成了政府体系内部的自我循环,或者“内部游戏”,在许多时候,变成了下级陪着上级玩,有时候基层一些政府,还要拉上农民陪着上级政府玩,变成了基层干部自己所说的“扰民”。这样,就演化出乡镇政府,这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虚实相生、真假难辨的运作逻辑。
所以,农村工作中出现这么多问题,不能主要由乡镇官员本人负责,根本上,应该归因于某些问责制度,是它导致了“体制折腾乡镇、乡镇糊弄体制”的局面。乡镇干部在社会上,受到的诸多指责批评,是在代“人”受过,具体说,是在为不适应新农村建设要求的:乡镇政府运行机制和问责体制,背黑锅。看来,如何建立和完善、更加科学的乡镇工作运行机制和问责体制,确实是今后基层政府改革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