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生活在城市,月收入不过是千把元,总觉得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也是城市里的穷人。尤其是最近国家统计局宣布,中国大多数人已经达到小康生活水平,再看看本楼周围泊满了富康、奥迪、桑塔纳,更有被时代甩下的感觉。但最近看了一本书《黄河边的中国》(曹锦清著,上海文艺出版社。这是一本日记体著作,极有价值),才知道我绝对属于富裕阶层,至少大米白面,顿顿有肉,衣着体面,居室温暖。因为在中原大省河南,肯定会被列入小康生活的农民,竟然在为“常年可以吃上细粮”而赞美生活。
据一项农户跟踪抽样调查,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农户比率高达89%。全国多数县以农业为主,取大数算,人均一亩地,年产值800元,化肥、农药等费用占1/3弱,则人均年毛收入不到600元。一家五口人年毛收入不到3000元,去年农业税、特产税、乡村统筹、各种集资摊派以及计划生育罚款等常常高达人均200元左右,则人均年纯收入将仅为400元,不到城市下岗职工二个月最低生活保障费。如此低微的收入,能常年咸菜就细粮,就很不错了。国家明文规定,农民负担不得超过5%。事实上,据曹锦清教授的调查,在农业为主的县,农民负担高达30%-40%是极普遍的现象。这些钱收上来干什么?主要是三大用途,一是用作“村管小学、乡管初中、县管中学”的教育经费,二是用于县、乡、村三级政权日益膨胀的人员开支和办公经费,三是搞道路、水利等公共建设以及开办乡镇企业等。其中第一项约占到总开支的60%,第二项约占30%,剩下约占10%,三项合计,就将占农业产值的1/3。这就是说,5%的农民负担远远不足以维持日常经费开支。国家一方面要求减轻农民负担,一方面又要“村管小学、乡管初中”,又要维持农村基层政权的正常运行,这两者根本上是自相矛盾的。当然,近十几年来县乡村三级政权机构和人员急剧膨胀,也是造成行政经费无法压缩的原因。但是基层政权的机构和人员膨胀的动力却仍然来自国家,每年要给大量的大中专毕业生和复员军人安排工作,还要给老干部的子女们安排工作,只好听任机构膨胀了。
我不禁庆幸自己生活在城市。我从来不知道要从自己收入中切出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来维持学校、街道居委会、海淀区、北京市乃至国家机关的行政开支。按照累进所得税制,我每个月一千多元的收入中只有200多元需要交税,税率大概是14%,即每月由学校财务处统一扣发30元左右,即教师负担是3%。月收入800元以下则干脆无负担。同是共和国的公民,为什么城市居民可以不负担各级政府和公共设施开支,而农民却需要自己负担呢?有人说农民是生产者,农业税是生产税。问题是,人均一亩土地实际上是农民生存的社会障碍,根本就不能用来发财致富,因此不能据以征税。温铁军先生曾大声质问:“有谁见过向社会保障费收税的?”从根本上说,农村居民和城市居民都应该享有同样的权利和义务,应该服从同样的税收原则,享受同样的政府服务。城市居民享有社会保障,农村居民也应该享有社会保障,城市居民享受免费行政服务,农民居民也应该享有免费行政服务。反过来,城市居民交纳累进个人所得税,农村居民也以同样的税率交纳累进个人所得税。
有人可能会惊慌起来,按照城市累进所得税标准,年纯收入达到9600元以上的农民才需要交税。这样一来,绝大多数农民都将不需要交任何税收!那样,广大农业地区的行政经费、教育经费、公共设施建设经费将从何而出?答曰:从国家财政统一支出。财政没钱怎么办?答曰:降低累进所得税起征点,加高累进所得税税率,特别是提高高收入群体的税率,建立完全的储蓄实名制,加大累进所得税征收力度,财政就有钱了。
你这不是要劫富济贫、搞平均主义吗?有人可能会问。不错。问题在于,自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制初期,城乡差距一度缩小以来,十几年来我们的社会经济政策一直是劫贫济富。从承包制到股份制,分配越来越向资产所有者和经营者集中;从深交所到上交所,股市成为庄家轮流洗劫散户的赌场;从房管所到房地产公司,国有地皮大量地成为一些人一夜暴富的源泉;从乡镇企业到春兰、海尔,大量的企业被迫退出竞争,让位于巨头。所谓“藏富于民”者,实际上是把财富从国家手中转移到极少数“富民”手中,并没有藏到广大“贫民”手中。劫贫济富政策虽然有激发国民经济活力的积极作用,但持续到今已经造成了贫富极度悬殊的社会格局,已经再也不能成为国民经济的推动力了。事实上,自九十年代中期起,中国经济一直内需不足,投入巨额国债仍不能带动民间投资的增长,其根本原因正是由于贫富过度分化。九亿农村人口中多数根本无力问津价格千元的彩电、冰箱,甚至连吃肉吃鸡蛋的能力都极度缺乏,怎么能启动内需呢?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种社会经济政策导向不可能长期持续下去,今天应该到调整的时候了。那些认为中国目前的主要问题仍然是平均主义者,说到底,恐怕是不想把拿(赚、抢、骗、贪)到手的钱匀出哪怕一丁点罢。
由中央财政统一支付各级政府的经费不仅是必要的、可能的,而且还可以真正精简机构。目前农业地区乡村两级政权的主要任务是“催粮、派款,刮宫流产”,为此,仅乡派出所人数就增长了十倍许。一旦基层政权不再因征收过重的农负而与农民处于对立之中,则所有相关人员都可以精简。一旦卸掉农负,则现以微薄薪水就职于县乡村政府的大中专毕业生、复员军人及老干部子女就有可能乐事农桑,利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勤劳致富,机构膨胀的动力就会消失。不仅如此,由于农负卸载,乡村政权在农民中的威信就可以提高,计划生育工作就可能容易起来。当然,对于农村中富裕的工商户,收入达到缴纳所得税水平的,则还照章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