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到1985年,荆门市形成了以漳河水库为枢纽,众多大中型水库、泵站为骨干,小型水库、堰塘为补充的完善的水利系统。这一水利系统使荆门市成为全国五十个商品粮基地县、市之一。然而,近年来,荆门区域在遭遇干旱时,大中型水利设施在抗旱中却不能有效发挥作用。
大碑湾泵站位于荆门沙洋县,是湖北省大型电力提灌工程,设计灌溉面积40多万亩。由于2005年泵站承包抽水亏损,2006年泵站重新实行按小时计费抽水,但泵站在中稻播秧时仅抽水300台/时。7月中旬,尽管泵站灌区內的许多农田已干得裂开了几厘米的口子,有些稻田的禾苗甚至开始枯萎,但泵站并未开机抽水。
位于官垱镇的友好泵站是该镇的水利骨干工程,安装有两台280千瓦和一台115千瓦的电机,设计灌溉面积2.2万亩,为沙洋县13个国营泵站中较大的一个泵站。2006年,泵站在水稻插秧时抽水200多小时,到7月中旬时,当地的旱情已十分严重,但仍未有哪个村、组来找泵站抽水。
新贺泵站位于高阳镇的新贺村,设计灌溉面积1.5万亩。新贺泵站的情况更糟,2006年,泵站只在中稻插秧时抽水25小时,以致到7月份时,连泵站旁的许多农田也已经干了一个多月,水稻减产已成定局。
大碑湾泵站、友好泵站和新贺泵站均是荆门市沙洋县的水利骨干工程,为何在抗旱的节骨眼上,这些泵站却发挥不了作用?具体说来,有以下四方面原因:一是抽水价格过高。1980年代中期以来推行的市场化取向的水利体制改革,将原有的水管单位转变为自负盈亏的经营主体,极大地提高了抽水价格。以新贺泵站为例,1977—1982,泵站抽水每小时23元;1985—1992为58元/小时. 1993-1995为109元/小时,1996年张到219.8元/小时,此后,泵站抽水再也没有低于这个价格。抽水价格过快过猛的上涨使许多需水农户对泵站抽水望而却步。二是渠系破损严重、抽水渗漏大。这些水利工程均修建于人民公社时期,设计灌溉面积大、渠系长。农村改革后,随着政府和村级组织动员能力的减弱,水利工程年久失修,导致渠系严重淤塞、渗漏,一抽水就漫出渠道或沿途渗漏,中间损耗高达30%,农户抽水成本高。三是组织成本高、收费难。这些水利工程,由于出水量大,不可能为单个农户抽水,因为单个农户无法承受抽水成本,它最小的抽水单位必须是一个村民小组或数个小组联合乃至一个或数个行政村联合,这就涉及到一定范围内的合作,然而,在这个范围内,总有农户想搭别人抽水的便车而自己不出钱,结果,无法共同从这些水利设施抽水。四是无序的小水利建设严重破坏了原有灌区的整体性。由于抽水成本高,农民不能合作,经济条件好的农户便独自想办法解决灌溉问题,他们或者购买抽水设备从原有水利设施的引水河中抽水,或者花数千元打机井。这些农户因为有能力解决灌溉问题而从原先的共同抽水模式中分离出来,甚至因为他们有独自解决灌溉问题的能力而更希望从其他人的共同抽水中得到好处(即别人不抽水时他们自己抽水,别人抽水时他们不交钱也可得到一些好处,因为只要抽水,沿途就一定会有渗漏),如此一来,便没有人愿意或有能力组织一定规模的农户共同从泵站抽水。
由于农户不能合作起来从大中型水利设施抽水,且由于渠系破损,农户从大中型水利设施抽水成本高,税费改革后,农户掀起了小水利建设的高潮。农户的小水利建设主要有三种类型:一是挖堰塘(或将集体的堰塘据为已有)。江汉平原水资源丰富,大小堰塘星罗棋布。农村改革前,堰塘归集体,兼具养鱼和灌溉功能;农村改革后,堰塘基本上处于无人管理状态,导致不断淤积、蓄水功能丧失。税费改革前,由村组统筹共同生产费找大中型水利设施解决灌溉问题,无人关心堰塘是否蓄水;税费改革后,共同生产费被取消,乡村组织退出农户的生产环节,农户的灌溉问题需要自己想办法,堰塘逐被人们所重视。强悍、霸道的农户将集体的堰塘据为已有,另一些农户则用自己的责任田推堰蓄水。二是购置抽水设备。由于水资源丰富,加上人民公社时期留下了比较完善的水利系统,靠近水源的农田,只要有抽水设备便可抽水灌溉,因而这种类型的小水利建设为水源条件较好的农户所青睐,他们通常购买一至两台潜水泵,500-1000m的电线和200-300m的水管,通过一级或多级提水解决灌溉问题。三是打机井。这类小水利建设多为经济条件较好但水源条件不好的农户所采用。机井深度为30-50m,投资约5000元。
农户的小水利建设除上述原因外,还受到了政策的鼓励。税费改革后,基层政府的财力普遍大为削弱,其为农田水利建设提供支持的能力更加有限,但水利建设关系到农民的生产生活安全和乡村社会稳定,基层政府不可能因为资源问题而放手不管,为此,基层政府通常的做法是以奖代补,即农户投资水利建设,基层政府按标准进行奖励,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农户的小水利建设。
但是,小水利建设的效益十分有限,它们通常只能应付正常年景的水源补充,在干旱年份,它们的抗旱能力是很弱的。一是受到水源的限制,如堰塘依赖自然蓄水,若天气干旱少雨,再大的堰塘也是干的。二是农户购买的抽水设备都是小型或微型的,出水量少,农户依赖它们抗旱至多只能避免水稻绝收而不能避免因灌溉不及时而减产,因为购买抽水设备的农户越多,越容易因电力负荷过重而频繁停电,导致抽水不能连续,抗旱往往不及时。三是农户的机井建设不仅容易引发打井恶性竞争,而且容易破坏地下含水层,导致地下水位下降。最初的机井通常只有30m,随着机井越打越多,出水量减少,后打井的农户便打35m,一旦这类机井达到一定数量,30m深的机井便无水可抽,这些机井的农户便打40m的机井,如此反复,导致恶性竞争,不仅大大增加了农户的生产开支,而且过多过滥的机井建设势必破坏地下含水层,引起地下水位下降,造成水生态环境持续恶化,从而有可能提高干旱的成灾率,荆门区域已经出现了这种状况。
干旱面前,一方面是大中型水利设施有力使不上,另一方面是小型水利无力抗旱,在此情况下,许多老百姓表现出无奈与投机。
无奈即是在干旱面前,谁也想不出办法或谁也没有办法来抗旱。其中的关键在于,用大中型水利设施抽水的前提是需要一定范围内的农民合作,但没有人有能力将农民组织起来;小水利设施要能有效发挥作用,也必须通过大中型水利设施获得水源(如堰塘,自然蓄水不足就必须抽水蓄水),这同样需要农民合作。正是基于谁都对自愿性合作抱悲观态度,虽然大旱当前,人们却也无奈。
投机即在不能合作起来抽水的背景下,老百姓就指望天下雨。在水稻急需要水而天又干旱的2006年7月份,所有人都十分关心天气预报。虽然天气预报经常预测有雨,老百姓也天天盼下雨,却始终未能盼到雨。正是由于天气预报有雨,老百姓也一直等天下雨,大家合作从大中型水利抽水的意愿更低,结果雨未下,水又未抽而形成旱灾。在干旱面前,农户的投机心理不只反映了个体生产者抵御风险能力的脆弱,更主要的是呈现了农民在合作灌溉体系瓦解后所表现出来的一种无奈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