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下面这些文字,是我2006年暑假在岳东期间写的工作日记。日记的主旨是阐述养鸡协会的相关问题,同时夹杂着对图书馆、普法协会、岳村实验乃至更宏大的三农问题的想法。里面可能有些许情绪宣泄的内容,但更多的是基于村庄场域及其经验之上的冷静思考。这些想法还不太成熟,供大家商讨,以期获得更加合理、真切的理解。欲知详情,敬请阅读!
(一)
2006-10-4
今天上午于某来了村委会。他说养鸡协会没有政府资金资助,大家又不愿意出钱,还是无法运转起来。原养鸡协会是在县科协注册,而现在的政府资助资金必须向县农委、县畜牧局申请。而县畜牧局里没有养鸡协会的备案纪录。它理所当然地不会提供资助。
于某似乎对养鸡协会已经没有什么信心。当我问他对养鸡协会的前景有什么想法时,他无奈地感叹:“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呢?”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丝丝的失望与不满。它的言语中隐约显现出对以*书记为代表的村委会的埋怨之情。它抱怨*书记他们不上进,只顾着自己升官发财。尤其是*书记他们三番五次说要帮助协会申请到政府资助。结果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某为养鸡协会的重建也付出了不少努力,但至今仍然无功而返。这不能不令年迈体弱的他倍感伤怀!由此,他对*书记他们的埋怨、怀疑也就顺理成章了。
于某的失望与埋怨不能不追溯到更加宽广的农村社会背景。自农村税费改革尤其是农业税取消以来,村级组织的“赢利型经纪”功能逐渐褪去乃至荡然无存。与此相关联的,是其“保护型经纪”功能的衰弱和丧失。在村级组织面临压力的情况下,它尚且不太情愿为你提供公共服务。当它不再对你“有所求”时,你还能指望他充当你的“保护人”吗?所以,于某的不满实际上是对当下中国乡村现实情境的反讽。
于某说目前的关键是要打理好跟上面(县里)的关系,争取弄到资金,才有可能让养鸡协会重振雄风。他说只要养鸡协会能够弄好,就不怕原会长他们告状、捣乱。“他们成不了大气候。”
我曾提议说协会可以到县农委或县畜牧局去重新注册。他说这条路可以试着走一走。如果能成功就更好。我也建议说可否让他、于某、**他们自己小范围的先合作起来,通过示范效应带动其他养鸡户。他说大家一个确实没多少钱;另一方面也都不愿意自己掏腰包,都在巴望着政府的“馅饼”。原会长之所以一开始也吆喝着要告*书记,搞乱养鸡协会,就是担心协会申请到资助之后,便宜被他人占尽,自己无法份“一杯羹”。后来,原会长看到协会既没有申请到资助,又运转不起来时,也就再也没有捣蛋了。
于某谈到现在鸡的销售行情还比较好。成鸡一般都是3.8元/斤左右。
关于图书馆,于某说那些学生管理员已经一个多月没来管理值班了。冯某、代某他们也很少来。于某自己也很忙,尤其是近段时间农活比较多。我从他那里拿来钥匙,打开图书馆的门,第一感觉是,里面的书和暑假时相比,又少了许多。后来经过询问他得知,很多借出去的书都没有还回来,也没有人去追还。我翻开借书登记本,发现里面借书登记不规范,很多连书名都没歇,只写了借书数量。更有甚者,竟然一次借了十几本书。从目前来看,图书馆的管理已经陷入瘫痪。这里面其实原因很多。其一,学生管理员仍显“稚嫩”。他们有一时的激情和冲动,去并不具备恒心和经验。他们可能具有服务心、公益心,同时也具有一颗“玩心”。在他们的眼里,图书馆可以成为他们玩闹嬉戏的“乐园”。其二,冯、于、代三人自己很忙,也没有图书管理经历。如若加上责任意识不强,图书管理就容易出问题。冯某现在是2700亩面积芦笋基地的看笋总指挥。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时间顾及图书馆。他把图书馆的钥匙交给了于某,让于某担任“代理馆长”,主要事情都由于某负责。而事实上于某也很少顾及图书馆的事。代某忙于芦笋基地的事情,基本上没去图书馆。他手里的那把钥匙也被他弄丢了。其三,学生管理班子同冯、于、代等人之间的磨合、协调不够,中间缺乏一套健全的沟通机制。当学生管理队伍出现问题时,冯某等人就指责他们只知道玩,“不务正业”,而不是耐心地指导、培训他们。
虽然我们目前无法断定图书馆的管理机制完全不可行或者说是失败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套管理机制仍然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需要进一步接受检验。学生管理队伍在实践中的遭遇也让其可行性、可靠性受到质疑。兼职志愿者的能力、精力和时间是相当有限的。而在精力和时间相当有限、不能全身心投入的时候,行动的效果必然要大打折扣。也许,乡村图书馆的困境不仅在于其管理机制的弊病,更在于其所面临的资源约束条件。当然,在既有的资源约束条件下,我们还能否探讨出更加科学、合理、可行的管理机制呢?这有待图书馆项目负责人进一步思考。
下午去访谈**。**说他一直很忙,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投在养鸡协会的事情上面。他还是谈到说没有资助资金,大家也不想自己出钱,协会动不起来。他说*书记也一直在忙于并村等方面的事情,无暇顾及养鸡协会。现在协会手续、牌子什么东西都没有,其他事情也没法弄。他仍然是在用葛洪的鸡苗、饲料。在他看来,葛洪为人比较厚道、可靠。
晚上访谈了于某。于某种了十几亩地。目前养了两棚鸡,共约5300只。于某说,现在成鸡销售行情仍然较好,价格在3.8元/斤左右。他上一棚出栏的鸡卖了4.00元/斤的高价。现在鸡苗的价格也由去年的0.5元/只的低价逐渐涨到年初的2.1元/只和现在的3.1元/只的高价。饲料价格基本上没有浮动。
于某也谈到协会没能申请到资金,又没有人愿意出钱,所以没法弄。现在大家的心态是这样的,你养鸡协会能申请到政府资助,天上果真掉下一块大馅饼,我就跟你干。否则,要我自己掏钱,对不起,没门!打不了我跟经销商赊账,自己弄自己的,不跟你们瞎掺和。县畜牧局是有资助农民种植、养殖的资金。但养鸡协会是在县科协注册的,这就面临着于某已经提到过的问题。县畜牧局的资金不仅资助协会、农产品加工厂,也资助养殖大户、种植大户。据于说,整个岳坊镇有10个受助指标。于某、原会长和**已经申请并通过了初审。养鸡大户的申请条件是养鸡数量必须在5000只以上。如果申请成功,即可获得一次性为5000——20000元不等的扶持资金。全县共有200万元专项扶持资金。
于某认为,养鸡协会目前的关键问题是两个:一要把协会手续办好,得到主管部门的承认;二是获得政府资金资助。他说:“如果没有钱,不光是我搞不好。其他任何人都搞不好。”如果要到县农委、县畜牧局去注册登记,又必须找关系,还要花钱。权、钱又从何而来?谁来担负这些成本?
于某还提到,赵某因无照经营饲料、鸡药,前不久被县畜牧局、工商部门罚款5000元。据说赵某是被某些经销商告发的。
他还提到,蒙城县畜牧局好像要在全县范围内成立一个养鸡协会。至于具体怎么搞法他也不太清楚。如果真是这样,那下面的养鸡协会与蒙城县养鸡协会的关系如何定位?下面的协会是否允许继续存在?
根据今天的走访,目前看来,主要工作如下:一是到县农委、县畜牧局去打听相关扶助政策;二是办理相关注册登记手续。今天*书记没来村委会,手机也打不通。如之奈何?
(二)
2006-10-5
今天上午访谈了于成武。我们向他打听*书记的下落。他说*书记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没来村委会了。*书记近来卷入一场私人经济纠纷和别人闹得不可开交。起因是某包工头承包了*书记原工作地点某镇政府的一个工程(*书记曾任该镇副镇长)。镇政府当初因财力紧张而欠下该包工头几万元(?)债务。后来(具体时间?)镇政府给该包工头开了个欠条让他去镇政府财政所取款。该包工头与*书记关系不错。就把欠条给*书记,委托他去财政所取款。但不久之后,*书记不小心把欠条弄丢了。他随即给财政所所长说明缘由,并叮嘱所长不让其他人取款。但后来,当*书记和包工头去向所长要钱时,该所长说钱已经被人取走了。具体取款人和取款时间他也记不清楚了。*书记和包工头怀疑是财政所所长把钱给私吞了。于是,他们便产生了纠纷。据说很可能要打官司。这里面的问题很明显,几万块钱巨额资金被人取走,而且记不清楚是谁取走的,这何以可能?何况事先还打过招呼?问题肯定出在财政所长身上。
我这两天打*书记的手机,一直都打不通。于成武还谈了一下计划生育的问题。本地的计划生育抓得很紧。上面查得比较严。他说,现在计生工作不好做。外出务工人员比较多,再加上传统观念作祟,超生现象比较严重。但超生户往往拖欠拒交罚款。目前,村委会的主要工作任务都是抓计划生育。
上午跟于某联系了一下。他说他正在农忙收玉米,没时间过来。我叫他这两天如果有时间顺便来一下村委会。谈谈养鸡协会的事情。
我后来跟原会长联系了一下。他正在走亲戚。他原说下午五点左右回来。我和他约定五点去他家里。但是,下午我们过去时,他仍然没有回来。只见到他老婆。感觉他老婆的态度还好,不是很冷漠。我们后来约定明天上午再去他家。
上午约好冯某十二点左右来图书馆。但一直没见人影。我后来又给他打电话,他说下午三点过来。但我们下午一直等到四点多时,他仍然没来。我再给他打电话。他说五点钟一定赶到。
五点多钟,冯某来了。他和代某一直在芦笋基地上班,又正值农忙时节,没时间顾及图书馆。他把钥匙给了于某,让他负责图书馆的事务。只有等到于某解决不了的大事,再去找他想办法。于某也很少去图书馆。那些学生管理员自从开学后就一直没来管理图书了。这一段时间图书馆一直处于闭馆状态。
冯某来时还带了一大堆从邮局那来的报纸。这些报纸很多都已经过期很久了,没有及时更新到图书管里。就算更新了,(在闭馆状态下)又有几人能看到呢?
从目前来看,冯某、代某他们一直在芦笋基地上班。他们有没有足够的闲暇时间来从事图书馆管理工作是个疑问。
冯某还略谈了一下芦笋基地。基地目前总面积2700多亩。一共分为五个子基地。到明年春天芦笋就可以收割。所种的芦笋可以持续收割十年左右。
晚上跟贾qingsen和dapeng通了电话。初步意向是这几天看能否等到*书记来村委会,和他商量一下,到县里去咨询。能否给养鸡协会重新注册?并打探相关的资助政策。明天再和于某、于某、**、于某他们商量一下,看看他们的想法。
(三)
2006-10-6
今天早上一大早我和赵永光去访谈了代某。跟他谈了一些普法协会的准备工作。我后来问了他一些关于杨庄代姓宗族的历史问题。他对此了解一些。
代某的曾祖父曾经是一个大地主。家道比较殷实。其间,代家的邻居欲出卖100亩地给别人。按本地惯例,某家欲卖地时必须先征求邻居的意见。如果邻居愿意买,就必须先卖给邻居。否则,才能卖给别人。代家的邻居卖地时并未通知代某的曾祖父,就在同别人商量卖地事宜。他的祖父回家时刚好碰到该邻居在和别人洽谈。得知真相后,代某的曾祖父非常生气,责问该邻居:“你为什么事先不跟我打个招呼就卖地啊?你以为我买不起是不是?你有多少地?你卖多少我就买多少?”该邻居也气了,顶撞说:“好,我这500亩地全部卖给你。”(实际上该邻居原来只打算卖100亩地)后来,代某的祖父愣是把该邻居的500亩地全部买下来了。家中的积蓄基本花光耗尽。但不幸的是,从买地的第二年开始,本地连续三年发生自然灾害。粮食颗粒无收。代的祖父全家几十口人面临着挨饿的危险。无奈之下,代家全部老小北上一个篓子到外面地理寻找“麻苓”(一种野生植物,可以用来打油食用)。他们用挖来的“麻苓”打油,除了供自己食用之外,还进行销售。这样,代家制油的规模逐渐扩大。代某的曾祖父由此被人称为“代油坊”。后来,代家所在的村庄逐渐被称为“代庄”。现在,杨庄的人口中有95%以上都姓代。
此后,蒙城县有个叫“杨半城”的富贾巨商到杨庄买了大片土地(不在地主),建立大仓库(本地俗称场房)。“杨半城”遂被本地人称为“杨场房”。由于杨姓的势力在村里占据主导地位,“代庄”也逐渐被称为“杨庄”。
代某还谈了其他一些问题,于此不再赘述。
了解村庄的历史变迁是我此次岳村之行的调研任务之一。令我感到些许失望的是,岳村的祖坟、牌坊、碑文、庙宇和祠堂等历史古迹都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被摧毁殆尽。而且,与南方相异的是,这些历史遗迹没有能够在改革开放后得以复兴。也就是说,岳村的许多历史记忆都已经缺失了。这其中的原因何在?
历史遗迹的缺乏使我不得不转而寻求族谱和口述资料。但我访问的一些老人家中都没有收藏族谱。目前看来,似乎只能求助于口述史了。口述史的误差又让我多了一份担忧。
上午我们去了原会长家里。见到他时,我的第一感觉是他又苍老了许多。我们和原会长交谈了一个半小时。访谈的主要目的是解开暑假养鸡协会换届选举时我们和他结下的梁子,增进我们之间的相互了解,表明我们的诚意。
原会长在谈话中又把*书记大骂了一顿。他说*书记就知道吹牛皮。原先说好等养鸡协会整好以后,要帮忙申请政府资助。可是后来却没见他又什么动作。原会长说:“我上次区县畜牧局、县农委打听**可有把养鸡协会的材料报上去。县里的人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他们不知道**是谁。”“**这狗B根本就不支持养鸡协会,一心想着当官。”“连那1万块钱项目资金他还扣了500块。他听于某说我们要分那1万块钱。其实我根本就不指望那1万块钱。……现在拿1万块钱算是便宜于某了。”原会长话语里透露出对*书记和于某的强烈不满。在他看来,如果*书记不带走那1万块钱项目资金,就会归于某所有。那样,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而于某凭什么一人独享呢?对他人得利的眼红和对自己未能分“一杯羹”的遗憾,令他感到非常的懊恼。
我问原会长:“你们怎么不几个关系好一点的人一起合伙干呢?”原会长说:“我现在也不想费那个心了。大家合伙干确实能得到实惠,但是就怕又闹出矛盾来了。人的思想品质不好,干什么都不行。不只别人,包括我自己,我的心理素质也不行。”
原会长又对于某他们摆出一幅轻蔑、藐视的神态。他说:“你看,他们几个人能搞起来吗?我敢肯定说,我不搞,他们肯定搞不起来。”
原会长还谈了其他一些问题。详情参见我的笔记。
我觉得原会长这个“能人”有干劲、有热情、有魄力。如果给他机会,也许他能把协会搞好。但是,历史已经不能重来。机会已经不会再降临到他的头上。原养鸡协会所发生的问题及他本人的一些不当作为已经让他失信于人。证明他自身能力的唯一出路,似乎只有靠他自己奋力打拼了。
于某是个“好人”,但毕竟已过不惑之年,早已没有年轻时的盛气了。过度的“理性”计量让他们在困难面前畏首畏尾。两年前的惨痛教训、现实的艰难家境让他在作决定之前不得不三思而行。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养鸡协会换届选举完毕后至今仍然无实质性突破,仍然在等待*书记的“神威”。我要问的是,*书记能救你吗?抑或他会来救你吗?当然,协会目前的困境也不能归咎于他。事实上,谁对谁错,还真的难有定论。或许,这里根本就不存在谁对谁错的问题。错的,也许是我们生存的环境,我们所处的时代!
下午芦笋基地的看笋总指挥冯某带领我们考察了芦笋基地。具体内容见我的笔记。
晚上,我们去见了于某,征求他关于养鸡协会发展的意见。我们商定明天上午和于某一起去县里看看。一是了解一下协会注册的过程、手续和条件;二是打探政府资金资助问题。
(四)
2006-10-7
今天上午我们和于某去蒙城县畜牧管理局咨询了养鸡协会注册登记和政府资助资金的问题。据了解,养鸡协会在县科技协会注册后,还必须到县民政局登记。这要求协会必须有一定的会员数量。同时还要具有不低于3万块钱的注册资本。在民政局登记注册后,才能从事饲料、鸡药的相关经营活动。原养鸡协会注册之后,并没有到县民政局登记。按规定是不能从事经营活动的。也就是说,原养鸡协会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名分”。赵某一直在借用协会的名义从事饲料、鸡药的经营。他于2006年9月中旬被县畜牧局和工商局查处,并罚款5000元。
该局办公室值班人员说,今年县里确实有一笔奖励农业生产、养殖方面的资金。基金总额为200万元,涵盖内容包括农业特产、食品加工、种植业和养殖业。其中,养殖业奖励总金额为20万元。养殖业既奖励单个的养殖大户,又奖励农民合作组织。养殖大户的奖励额度为5000——20000元。农民合作组织的奖励额度为10000——30000元。岳坊镇有十个奖励养殖大户的名额。报名申请程序:先由有申请意向的个人或单位填写申请表(养鸡大户必须是养了至少5000只鸡以上),通过初审后,再由县科协、民政局、畜牧局和县农委四个部门组成联合考核审查组到申报农户或单位进行实地考察。考察合格后才能批准申请。这次的奖励基金申请截止日期为2006年9月10日。据悉,于某、**和原会长都已经通过初审。
该值班人员称,现在国家农业部每年都有对农民经济协会进行奖励的专项基金。安徽省每年有10个名额。农业部的奖励标准比较高,要求比较严格。一般要求有比较大名气、规模程度较高、运转状况良好的农民经济协会才有资格申请。目前,安徽省和亳州市都还没有这方面的农业奖励、资助资金。
我们获悉,县畜牧局正在筹划于全县范围内成立一个养鸡协会。该县养鸡协会计划把县里的养鸡大户(常年养鸡在5000只以上)纳入进来。凡愿意参加者均可报名。县畜牧局再联系挑选几家质量好、信誉高的饲料、药料经销商,向这些养鸡户推荐他们的饲料、鸡药。(卖鸡怎么办?)这个养鸡协会实际上是一个官方组织。如果县里成立这样一个养鸡协会,把那些养殖规模较大的养鸡户都吸引过去,同时又拥有县畜牧局等政府机构的强大支持,这势必会对下面那些小养鸡协会、养鸡户造成不利影响。本来就势单力薄、在市场竞争中艰难求生的它们,如今又得面临强大的官方机构的威胁?这无异于雪上加霜。而且,即使县畜牧局的养鸡协会建立之后,其内部管理能否顺畅也是个疑问。畜牧局建立这样一个养鸡协会,除了壮大县养鸡产业之外,肯定是还有其他利益企图的。强势的政府权力背后势必会产生权力寻租和腐败。当然,如果政府的权力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真正担当只提供基本公共服务的“小政府”角色,也许,众多的问题可以得到有效缓解。该养鸡协会运转如何,我们拭目以待。
今天晚上我们去访谈了**。我主要了解了**1999年的竞选及被撤职事件和**冯氏家族横行岳东村、殴打村支书代贺学的事件。我还看了一些关于这些问题的资料。
(五)
2006-10-8
今天上午去找赵某,但他不在家。后来去找**,了解了一下他以前和原会长闹矛盾的事。详情见笔记本。
大约十点左右,我来到岳冬的教堂,从头至尾参加教堂的礼拜活动。并询问教堂负责人一些问题。具体内容见笔记本。
下午,我去东时找一位老人了解时庄和时姓宗族的历史。但我感觉他对这方面也了解很少。基本上没什么收获。详见笔记本。
在时庄,我们碰到一位中年男人。我们和他聊了一会儿。他主要讲了下面几个问题:
(1)我们做社区发展实验应该讲求实际,应该为本地农村经济发展、农民生活水平提高做出贡献,给农民带来看得见的效益。他举了一个例子。岳东村至今还没有安装有线电视线路,电视频道太少,都是一些地方台,信息不灵通。信息的缺乏使村庄过于闭塞,大大限制了村民的视野。现在是个信息社会,要致富,必须获得诸如务工、就业、科技等方面的信息。他希望我们向上面反映,希望能给村里装上有线电视。信息多了,思想观念才能解放。“如果把地卖了,又没有信息,我们上哪找活干去?我们又没有社会保障金。所以,我们农民不是死脑筋,思想老套,也不是我们不愿意卖地,而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农民是最好说话的。他们要求不高,只要能穿暖衣,吃饱饭,就差不多了。让他们生活改善了,谁愿意去偷、去抢啊?”
(2)我们学生学的都是书本上的东西,对农村的实际不了解。过于理想化,不知道“现实是残酷的”。他们还讲到了芦笋基地在邻近的新陆村向农民借高利贷的事情,并担心说这可能是非法融资的阴谋。这似乎证实了大鹏以前提到过的担忧。
(3)岳东这一带乃至整个淮北地区的社会治安状况很差。经常发生偷盗、抢劫事件。这些年,家里的青壮年劳力都外出打工了,家中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抗击偷盗、抢劫的能力下降。有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光天化日之下打明抢的现象。在加上地方治安部门工作失职,偷盗、抢劫更加猖狂。以前这一带养牛的农户非常多。这些年因频繁发生偷牛事件,养牛的数量急剧下滑。
这位农民兄弟讲的是非常实际的问题。也是所有的乡村建设实验所必须面对的问题。我们从事乡村建设的工作者往往都是带着自己的一套理念进入乡村的。我们在进行乡村建设时,往往都有一套“计划”。且多从长远考虑。但农民却讲求实际效益。于是,这两者之间就必然会形成一种张力。当时日一长,农民的需求仍然无法得到有效满足时,我们的乡村建设实验便面临着丧失“合法性”的危险。
我们所了解的农民需求,有的是真实的,有的可能是表象。比如,农民说:“我们需要法律。”一方面,他们可能确实具有对法律知识的渴望。另一方面,他们的话语更多的表达了对现实维权困境的焦虑和对高效维权机制的诉求。在这个意义上,农民就不仅仅希望我们提供书本上的法律知识,更希望我们能够提供维权手段。但是,我们现在只能做到第一步。而对于第二步,我们则无能为力。
我感觉农民对我们大学生寄予了很高的期望。可是,我们的能力毕竟很有限。无法满足他们的许多要求。其实,我们也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我们确实接触社会较少。但并不至于对社会无知。人性的弱点、社会的阴暗面,我们并不是不懂。就算我们知道了,又能怎样呢?现实的环境、体制大大压抑了我们的活动空间。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让农民失望。以至农民对我们这些“肩负神圣使命”的大学生也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露出怀疑的目光了。在他们的心中,我们身上的“光环”正在逐步褪去。在他们看来,我们下去调研是没有用的。因为这不是给他们办实事,不是给他们“雪中送炭”。
对这一问题的思考不得不波及到岳村实验。岳村实验也面临着一些农民的质疑。虽然我们并没有承诺要把岳村建设成美好的天堂。但是,从我们进入岳村之日起,就注定了我们这两年多来所扮演的角色,注定了岳东村民们要对我们“刮目相看”。在现实的困境面前,再多的借口都将于事无补。在岳村实验的三个子项目中,图书馆和普法协会能为村民提供一些公共服务,但并不能在短时期内给村民带来明显的实际物质利益。能担当这一职责的只有养鸡协会。养鸡协会的灰色历史记忆及其现实困境却不能不让村民们感到失望。于是,当地村民质疑我们行动的“合法性”也就顺理成章了。
在我看来,我们进行实验的理念并不存在问题。三农问题的解决需要在城市和乡村同时进行。促进农村公民社会发育和社会资本的再生产是乡村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我们的问题可能出在行动的路径和方法上面。实验路径和方法的偏差与目前的实验困境有着内在的关联。如何弥合实验路径、方法同农民实际需求之间的裂缝,需要我们在今后的实验过程中继续探索。从这个意义上说,岳村实验的继续推进不仅有赖于资源的大量供给,同时还需要在思路上有所改变。农民的现实利益应该成为我们实验的关注点。实际上,关注农民的现实利益同我们的实验理念之间并不存在不可调和的张力。当既有项目不能继续推进时,开辟新的项目就不得不提上议事日程。
岳村实验还面临着一个很大的变数。到明年3月份,*书记的下派期将满。*书记离任后,岳村实验也就失去了一个强大的支撑点。现任村支书代hexue是否会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们的实验?这的确是个很大的疑问。对岳村实验情势的判断不能不考虑到这一变动因素。
今天下午去找**谈了一下关于养鸡协会的事情。他说他已经不想干了。他就想自己养自己的鸡。其实,**对养鸡协会一直都没有很大的兴趣。我也早就料到他会有“摊牌”的这一天。据他说,现在时庄那边又增加了五、六户养鸡户。经销商葛洪已经把他的饲料经销店搬迁到岳坊镇街上了。昨天刚开业。**还带了时庄的十来户养鸡户前去道贺。
今天晚上,我和于某去找了于某商量关于养鸡协会的事。于某说,养鸡协会没有搞起来,主要责任在村干部*书记。他自己也负部分责任。“他(*书记)当时说的好好的,协会选举完毕后,他和**负责跑县里上面的关系。我和于某负责下面。但是,后来,我的乖乖,他就没过问这事了,人影也见不到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人,说弄政府资金,结果都弄到了啥?啥也没有弄到。”“只把我们这些养鸡户瞎折腾。选举时,各养鸡户为争当‘官’,也是闹得不可开交。”“*书记只想着自己当官,搞出政绩。”经历过这些“风风雨雨”之后,于某他们也逐渐意识到*书记是靠不住的。*书记有自己的“追求”。只可惜这样的“醒悟”来的太迟了。一次又一次的等待,让机会一次又一次的流失。品尝“苦果”的时刻,终于来了!
于某说,协会如果要注册登记,需要3万块钱注册资本以及其他一些手续费用。这些钱谁来出呢?现在大家都不想出钱。没有人愿意承担相关成本。“如果要我和于某俩人出,那也是不太现实的。协会注册还要往县里跑,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这十天半个月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可以做工赚个一两千块钱。”“说实话,我也没有信心。即使协会注册了,弄不到资金,也干不起来。协会也只是一个空架子。”从这里看,于某他们的“等待”是有道理的。对成本分担的计量和逃避,迫使他们都不愿意挺身而出。我们可以把这归结于成本均分机制的缺失。但是,目前的关键似乎在于大家对成本承担的逃避,而不是对成本分摊不公的忧虑。况且,成本分摊的绝对均等是不可能的。简单的成本——收益分析模型已经无法解释这一困境。单纯的“搭便车”一词似乎也无法厘清问题的脉络。对这一问题的解析不仅需要建基于对村庄地方性知识的真切把握,同时还涉及到对养鸡协会的谱系分析和农民公私观念、心性结构的深刻理解。
于某和于某都认为,如果没有外援,协会肯定搞不起来。但是,目前的困境在于,要引进外援,首先就得把协会建好,让它运转起来。如果协会都没搞起来,外援怎么会进来呢?当然,要建好协会,又需要养鸡户们先自筹一部分资金(包括注册资本),分担部分成本。若大家都不愿意掏腰包,这第一步也无法迈开,更别说引进外援了。当合作无法达成时,这场博弈就注定只能是“负和博弈”。
所以,在我看来,养鸡协会似乎快要走到穷途末路了。如果大家都不想搞,那就尽快偃旗息鼓算了。等待将无济于事。*书记救得了你们吗?他会来救你们吗?我们愿意帮你们,但是我们又能救你们吗?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徐勇教授说得好:“农民合作应是自愿行为。”农民选择合作与否,都有他们自己的考虑。当农民选择不合作时,我们不应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是,当合作的确有利可图,却由于农民种种过于“理性”的计算而致使合作无法达成时,我们焉能不痛灼于心?有人会说:“你的态度是不正确的。不应该感情用事。”可是,如果我们不是“感情动物”,我们又怎会关心农民疾苦和农村发展呢?又怎会怀揣一个热切的心进行乡村建设呢?
也许,此时的“无动于衷”便会彰显我们的“麻木不仁”。
呜呼!
结语
以上是这几天工作之余写的一些所见所思所想。目前养鸡协会的困境,在这几篇日记中已经呈现出一个大概的轮廓。至于这困境背后的逻辑,则远非这几篇日记所能承载的。这样的工作有待日后在正式文本中完成。
原文网址: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98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