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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农图书馆的困惑与探索:文化下乡 如何入乡
2012年03月27日 | 作者:贺林平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 【打印】【关闭

破败不堪的欧村图书馆,只剩书架,书早已不见踪影。

本报记者 贺林平摄

广育村文化活动中心的乡村书屋。

本报记者 贺林平摄

 编者按

 培育现代文明的乡村文化是完善公共文化服务网络的重要一环。目前各地形式多样的文化下乡活动,能否为传统的村落文化所接受?能否持续发挥吸引力?

 在广东的一些农村,一场名为“南农实验”的探索正在进行。在建设乡村书屋的过程中,组织者发现,现代文化下乡需与村民多样的文化兴趣相结合,并借助村庄内生的组织化力量,才能有持续的效果。

 

 有的田地刚刚被翻过,枯黄的甘蔗梗,密密麻麻地夹杂在红色的泥土中;有的田地已经种上了作物,平整的水泥薄膜下,新一季的花生正在发芽……3月下旬,广东东北部紧挨着江西的连平县上坪镇西坪村,勤劳的客家人已经开始了忙碌的春耕春种。

 沿着窄窄的水泥村道走到村子最里面,就是有着38户人家的欧村(自然村)。一个小小的乡村图书馆,藏身在一排老房子中的破旧祠堂里。在镇中心小学当老师的谢明贵吃力地打开紧锁的大木门,只见左右两侧各排着三排褪色的旧书架,架上空空,书籍早已不知去向,整个屋子散发着长年漏雨积攒的霉味……这与村子里的座座新楼、西式路灯形成鲜明反差。

 这个乡村图书馆,是华中师大中国农村问题研究中心和南方农村报合作开展的“南农实验”的一部分。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南农实验”在广东三座村庄建设了三个乡村书屋,但随着半年后外部力量的撤出,无一例外归于没落。

 书籍作为知识的载体,如何有效地送到农民手中?文化下乡是国家建构中必不可少的,在中国广大乡村,文化下乡的出路何在?如何增强农村文化自我服务的内生动力,营造农民现代知识提升的长效机制?在失败的迷茫中,新一期的“南农实验”于2010年7月启动,在实验点梅州市蕉岭县广福镇广育村,乡村书屋有了新起色,这又给了实验者新的启示。

 来自欧村等三个村的实践

 调查:18%的村民选择平时看书,忙于农活的村民也希望有些书给孩子看

 结果:三个农村书屋相继从繁荣走向衰败

 思考:即使是经济较为发达的铁场村也没能“幸免”,组织者认为“这不完全是缺钱的问题”

 南农实验旨在通过一系列工作,增强农民参与村民自治和基层民主的能力。“送书下乡,是我们实验中重要的一部分;因为实验的一个假设就是农民的民主能力需要有文化素质的支撑。”南农实验一期总干事、政治学博士马华说。

 三个实验村中,既有工业为主、经济较为发达的惠州市博罗县石湾镇铁场村,也有经济情况一般的湛江吴川市吴阳镇上能村,而最为贫穷落后、纯农业经济的欧村,是最早开展送书下乡和乡村图书馆建设的,也是实验者们倾注心血最多的一个。

 “别说我们村,就连整个上坪镇,都没有一个文化活动中心,就我这里有这么一个图书馆。”57岁的西坪村支书谢妙哉生意人出身,这几年自己拿出100多万元给欧村人建新房、修路桥,使得周边这一片初具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模样,但乡村图书馆却没这么成功。谢妙哉回忆,2007年,他拿出欧村旧祠堂,给南农实验办图书馆;书架是他从县图书馆找来的;图书资料是参加实验的志愿者从大学里募集来的;村委会还找了个村民负责图书馆的管理,工资由南农实验方补助。当年6月,拥有了3000多册书籍、10多份报刊以及一台电脑的欧村图书馆开张了。

 当时还在华中师大中国农村问题研究中心读研究生的马华说,村委会和村民都是非常支持建设图书馆的,他们对32户村民的调查显示,18%的人选择平时看书。图书馆开放之初挺热闹,平均日借阅量达到15人次。“整个西坪村有100多孩童,很多是留守儿童,他们对看书兴趣比较大;一些村民忙于农活,也希望有些书给孩子看,打发空闲时间。”谢明贵说。

 这期间,南农实验一直有专人驻村,并注入了少量资金;而参与实验的志愿者,也定期带来新书,补充、更换图书馆的书籍。“就这样过了半年,我们撤出了。”马华说,又过了半年,他回到欧村,“没想到,图书馆已经大门紧闭,不正常开放了。没有了我们的补助,村委会也不给管理员发工资,管理员也就忙自己的农活去了,常常是有人想去借书,就把他找回来开下门,很不方便,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去了。”

 在欧村,记者遇到了两名周末回家的上坪中学初三学生,“以前是常常去的,借一些《读者》、《青年文摘》什么的来看,但后来就不怎么开门了,书也丢了很多,听说现在管理员都出去打工了。”她有些苦恼地说,觉得以前有书看的时候很好,现在周末都是在村里瞎转,没什么活动可以打发时间。

 一开始,马华他们分析是村子太穷的原因。“全村集体收入一年才4万多元,村委会基本运作开支还捉襟见肘;农民人均年收入也就4000来块。村委会不愿再给管理员发工资,也没能力更新书籍。”但后来,上能村、铁场村的乡村书屋也相继以失败告终。马华意识到,这不完全是缺钱的问题。

 来自广育村的调查

 事实:广育村人均纯收入5000元左右,并不比欧村富裕

 现状:书屋和村文化活动中心整合,有老人的读报会、曲艺社,孩子们的读书会、征文比赛等

 思考:内生的组织化的力量,使广育村的传统和现代文化的传播都活了起来

 在广育村进行的下一个实验,证实了这一猜测。因为这个村,集体收入也不过39000多元,人均纯收入5000元左右,并不比欧村富裕。

 “瞒人对得山歌倒,就肯同佢(他)结鸳鸯。”3月22日,记者走进广育村,一路上,从村民家中飘出的客家山歌踏路随行。不久,广育村文化活动中心就呈现眼前,其中一间偏房就是农家书屋,几个大门都敞开着,除了70岁的管理员黄寿华,不见有其他人。

 “你来得不是时候啊。”村支部书记、主任黄坤荣说,热闹的时候,中心的文化活动还是很丰富的,有人唱山歌,有人跳舞,有人下棋,当然,也有一些老人和学生看书。“现在是农忙时候,早上很多人都在忙;又不是周末,村里的孩子也没回来。”那老人呢?黄坤荣一指山坡上被冷风吹得左右乱摇的竹子,“冷空气来了嘛,天这么冷,老人都躲在家里啰。”

 黄寿华领着记者看这个中心,其实,这也是依托村里的祠堂建的。房屋正中央还放着供桌,不过,在不祭祀的时候,供桌是收纳在最里面的,正中央很大一块位置,放着一个乒乓球台,上面还有个拍子扣着个乒乓球;左右两角各安放着一个喇叭,后面拖着一大团电线。天井边靠门口的位置,放着一些桌椅,桌面上画着“楚河汉界”的棋盘。走进旁边的农家书屋,只见墙上贴满了用超大白纸写的歌谱歌词,书籍报刊也摆放得比较整齐。“不管有人没人来,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管理好这些书,看管好这个中心。不拿工资,都是义务劳动,反正闲着也没事。”黄寿华笑呵呵地说,黝黑的脸上皱纹挤作一团。

 “事实上,南农实验一期就有广育村,但是没有文化下乡项目,也就没搞农家书屋。后来广育村因为基础较好,当地政府和老百姓比较支持,就继续开展第二期实验,新搞了农家书屋。”在广育村住了几个月的南农实验二期总干事任路说,这一次,他们不是独立地搞一个书屋,而是依托文化活动中心,把书屋和农民喜闻乐见的吹拉弹唱、棋牌舞蹈结合起来。“我们隐隐感到,之前图书馆建设背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张力,是失败的隐性原因。”

 在马华看来,实验一期的三个村庄,宗族观念都很强,历史文化与传统都比较厚重,在这里,传统的村落文化仍是村民行为的决定性因素。而乡村图书馆的建设对于乡村来说是一种外部嵌入的文化输入模式,承载的是现代性的理念,传承的是现代文明和生活模式,管理上运用的也是现代的管理方式。“虽然传统和现代之间并非不可调和,但里面不可避免存在张力,这就是为什么南农图书馆会从繁荣到衰败。因此,必须找到一种机制,缩小这种张力。”

 “我们这里的人喜欢唱山歌,农闲时到中心里唱一唱,唱累了就看看书、读读报,一举两得。”46岁的村民丘胜振不经意的一句话,反映了书屋和村文化活动中心整合一处后,如何平衡了传统与现代。

 黄坤荣告诉记者,村里的老人协会和退管会,也对文化下乡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广育村虽然只有1700多口人,却有200多名活跃的老人,2005年成立的村老人协会,现在已经有了70多名会员,文化中心管理员黄寿华就是会长;退休干部管理委员会成立更早,1988年,现在有会员37名,都是村里退休的干部、老师。这些老人都比较热心,在村里也有一定的权威,乐于奉献,属于村里的组织精英。他们经常组织一些活动,例如老人的读报会、曲艺社,孩子们的读书会、征文比赛等等,也不奖钱,纯粹自娱自乐。任路说,这种内生的组织化的力量,使广育村的传统和现代文化的传播都活了起来。“我们走了以后,照样运转,外力在与不在都没什么两样。”

 兴衰之间的启示

 ■ 文化下乡,必须找准村民的兴趣点

 ■ 孵化村庄内生的组织力量将文化需求转化为行动

 这一失一得,给马华和任路带来了诸多反思。在自己的一本书里,马华说道,农村里,传统村落文化根深蒂固,虽然农民对现代文化知识也比较渴望,但不熟悉,某种程度上也不太能接受陌生的文化传播方式,他们更习惯于传统的文化传播方式。另一方面,社会化的小农,在经济上日益理性化,对文化的好处欢迎、支持,但却不愿意分担成本;而村庄自治组织本身管理水平就薄弱,分配到属于公共服务的职能的乡村文化发展的力量更为捉襟见肘。

 “所以,文化下乡,特别是现代文化下乡,要形成长效机制,让村庄能够自我管理,自我运行,离不开两个支撑点:一是文化兴趣,现代农村村民的兴趣很多元,既有现代的,更多的还是传统的,必须将文化下乡寓于传统文化形式中,找准需求。二是组织化,书屋建起来容易,运转起来难,特别是要农民对它保持长期的兴趣、开展持久的活动更难,必须要有一定的组织动员能力,将需求转化为行动,并且合理分担成本。”马华说,与这两点相比,有钱没钱,倒不是主要的因素。

 “在广育村,我们找准了村民的兴趣点,特别是成功发挥了这些德高望重、又渴望发挥余热的老党员、老干部、老模范的作用,让老人协会和退管会成为一种组织化的力量,把村民充分动员起来,在文化上自我兴办、自我服务、自我受惠。”一直支持实验进行,并关注进展的南方农村报总经理毛志勇说,村里有了这两个协会,文化活动有人组织了,有人出钱出力了,书屋也有人管理了。

 离村委会八九公里山路,有一个最偏远的曾坑自然村,受到启发,南农实验又在这里按同样模式搞了一个文化活动室。为让文化下乡有路可走,他们帮助募集资金建了一条可以跑小车的水泥村道。记者到曾坑时,只见文化室里外都已建好,“接下来把书籍桌椅还有一些设施搬进去,就可以开张。村里42户乡亲,也有自己的文化活动场所了。”管理员丘其生高兴地说。

 南农实验的经验,给其他村庄的文化下乡何种启示?毛志勇说,找准村民的兴趣点不难,只要精心的调研和从实际出发即可。但要有形成村庄内生的组织化力量很不容易。“文化下乡,组织为先。现在村庄文化之所以这么薄弱,根本上是村庄组织力、动员力的薄弱。村庄文化的进步,光靠外部力量不行,必须首先对村庄自身的文化精英进行引导,推动他们成为组织者。否则外力一撤,又会陷入涣散和没落。”

 但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城市化发展,村庄青壮年大量外流,剩下的“三八六一九九”部队,能胜任组织之责吗?马华说,这就需要对乡村社会组织的一个“孵化”过程。比如,退休的教师,可以组织起来,承担起引导孩子课余读书和温习功课的职责;孩子们也可以组织起来,对乡村书屋进行自行管理、自行维护;妇女也可以组织起来,开展有关文化活动。